文：六月莲
图：来自网络
2014年春节之前，我和老公张亮来到了县民政局。离婚手续特别顺利，我们没有孩子，没有财产纠葛。
过完春节，我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到省城找工作。因为工作经验少，学历也达不到要求，四处碰壁，有同学就介绍我到湖北荆州的一个乡镇卫生院工作。
我到县城后，迟迟等不到去镇里的班车。我焦急地问工作人员还有车没，一个男子过来说他就是那个镇的人，可以顺便带我过去。工作人员也说我运气好，于老板正好顺路可以带我。
我看这于老板染着一头黄发，脖子里挂根金链子，穿件红色的羽绒服一条破牛仔裤，一看就是二流子打扮。
我转身就在路边拦出租车，好几辆车都写着有客。那于老板把车停在我面前，很热情地给我搬行李，说他一定会把我送到目的地。
我迟疑了一会还是坐上了他的车。他很健谈，不停地找话题，我只说我是去那工作的，就再没说一句话。
他把我送到卫生院门口，怎么也不肯收我的钱，还邀请我去他家玩，说他老婆孩子也很热情，要我没事去串串门。
我和他点头表示感谢。
这里不愧是江汉平原，鱼米之乡，比我们那的镇子繁荣多了。哪怕是一个镇卫生院，也是三层的楼房，每个科室分工明确，医疗设备也很齐全。
我分到了门诊儿科，每天和孩子们打交道，能帮他们减轻病痛，让我对这份工作特别喜欢，日子也过得很充实。
2016年5月，一个同事要去市里买学区房，她要把镇里的房子卖掉。房子离医院很近，坐北朝南，装修得也很好，楼下餐馆超市都有，生活很方便，我便掏出所有的积蓄买下了。
有了自己的房子，我感觉心灵都有了放松的地方。下班了看看书，或者到江边散步，日子过得简单又舒适。
房的对面，就是于老板家的汽车修理店，是一栋四层楼的私房，站在阳台就能看到他们家生意很红火。
偶尔和于老板碰到了，我也只是点头示意，他女儿小慧每次见到我都会甜甜地喊“阿姨好”。小姑娘长得特别可爱，梳两条小辫，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一对好看的小酒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显出一股机灵而淘气的劲儿。
除了和小姑娘打招呼，我们没有任何的交集。
直到有一天，于老板慌张地抱着小慧来医院，说孩子上吐下泻。我问诊后，发现孩子胃肠功能紊乱，脾胃很虚弱。
我给孩子写病历时，才知道孩子的生日是2013年8月6日，看到这个日子，我差点流泪了，我还是没有从失去孩子的痛苦里走出来。
于老板解释说自从他和妻子离婚后，孩子就不爱吃饭了，天天喊没力气，走几步就要抱。早上孩子奶奶多喂了几口饭菜，就出现了上吐下泻的情况。
我说孩子心情受到影响，脾胃变虚弱了。我开了一些食疗的方子，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我纠结了好久，才说等我下班了，他可以带孩子去我家，给孩子做一个疗程的小儿推拿试试。
于老板很高兴地道谢。
那天后，小慧经常去我家，我给她做推拿，补脾经，揉板门，揉腹，捏脊等。后来小慧越来越黏我，我也很喜欢小慧，给她做点心，讲故事，她的脸上明显开始长肉。
于老板好几次要约我吃饭，说是感谢我，我都推辞了。我拒绝与一切男人有工作以外的接触。小慧的奶奶就经常给我送好吃的，自家包的水饺，粽子，或者时令水果，还允许孩子在我家留宿。
没想到院长会亲自过问我的婚事，她说我的简历上写着离异，想给我做媒，说他侄子于福良为人不错，经济条件也行，虽然离婚有孩子，但值得托付终身。
想起那人一头黄毛，吊儿郎当的样子，这种人还值得托付终身，我心里有些好笑。只说我好不容易才恢复单身生活，没打算再进入爱情的坟墓。院长无奈地笑了笑，还说要我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光。
2017年1月的一天，我上半夜值班，后半夜回家睡得很沉。突然被一阵砰砰的锤门声吵醒，只见外面火光冲天，还闻到一股浓浓的烟雾味道。我立马清醒过来，赶紧开门，就见于老板在门外，他二话没说拉着我就往楼下跑。
外面到处都是哭声，喊声，警笛声，火苗乱串，浓烟滚滚，燃起的熊熊大火，火势很快就在整栋楼蔓延开来，听得到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看到这一切，我手足无措，头脑一片混沌，全身颤抖得厉害。当我发现自己穿着一件男人的羽绒服，而且被他搂在怀里时，我下意识地推他。他却把我抱得更紧了，嘴里喃喃自语“吓死我了，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我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眼泪喷射而出。
我用力推开他，转身就跑。我的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赤脚踩在冰冷的路面上，眼泪肆意地流淌。我是那么的无助，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我回到医院宿舍时，大家都以为我吓坏了，领导和同事都安慰我人没事就好。院长给我带来了衣服和各种生活用品。休息三天后，我就投入了工作，还经常出去义诊。人一忙心里就觉得充实，能忘掉很多烦恼。
小慧倒是来找过我很多次，她扑闪着眼睛各种撒娇卖萌，我陪她玩，给她买吃的，买玩具，然后打发她回家。她爸爸就站在医院的大门外，我也视而不见。
5月的一天，我们医疗组在广场上义诊。一辆电动三轮车没有锁好，一位大爷不小心触动了开关，车朝我直撞过来，我往旁边倒，车从我左边身体撞过去，我发现自己左边的手和脚都动不了。
我忍着疼痛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那个大爷一脸为难地说自己真没钱，他孤寡多年，也不可能来照顾我。
我只能安慰老大爷，我有医保，还有商业保险，不用他出钱，他才松了一口气，嘴里不停地念叨：“姑娘，你是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的。”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好报。
拍的片子结果还没出来，我估计自己的手脚骨折了，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请个护工。
于老板冒冒失失就闯了进来，他蹲在我的床边，深吸一口气才说：“我叫于福良，32岁，我喜欢你！请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病房里还有其他同事，我一下子就红了脸，低着头一声不吭。大家都开始起哄，说早就知道于老板对李医生有意思了，有事没事就在医院转悠，眼睛就没离开过李医生。
于福良发现病房里还有人，也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地笑着。他找来轮椅，说要带我去县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我不去，这不是在住院吗？”我有些恼怒，凭什么他给我做决定。
他边说边过来抱我：“这里设备不行。”又惹得大家调侃了几句。
大家安排救护车把我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后，果然手和脚都骨折了。医院考虑到透气性，给我手脚都上了夹板，手臂也吊在脖子上，我能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我坚持要请护工，他不让，说他可以照顾我。我没好气说：“人有三急，难道你也帮我？”
“只要你愿意，有什么不可以的！”他认真的样子把我吓着了。
最后他还是给我请了一个护工。10天后，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回家好好休养就行。
我没想到于福良会把我安排在他家二楼，他说自己店里太忙了，又耽误了这么久，他没有精力两边跑。他楼下的徒弟一个个上楼打招呼：“师娘，我们这人多，您有事只管吩咐。”
我狠狠地剜了于福良一眼，这都是什么事啊！
而他像没听到似的，依然用勺子给我喂饭：“乖，张嘴”。
小慧的奶奶负责我的伙食，每天都会熬各种汤，笑呵呵地送上楼。她说有不方便的事就让小慧叫她。她老人家可能想撮合我和她儿子，可我除了不好意思，还有些感动。
我住在这，最高兴的人就是小慧了，她摸摸我的手，吹吹我的脚，问我疼不疼。一会给我喂桔子，一会又让我吃香蕉。晚上还非得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并保证不会踢到我。她软软糯糯的小手抱着我，眯着的眼睛，上扬的唇角都让我移不开眼。
如果我的女儿活着，也一定有小慧这么可爱，她们两个也能成为好朋友。想到这，我捂着嘴，把头埋在被子里，泣不成声。
我抹干眼泪，抬头看到于福良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你知道吗？我女儿和小慧是一天出生的。可我却没有见过她。”我抽噎着说。
我隐忍了这么多年，需要一个人倾诉。我也要和于福良说清楚，我真的不想再谈感情。所以我将我的过去原原本本告诉他，最后说：“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是哪里人？”他一本正经地问我。
我脱口而出：“湖北恩施。”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放到他心脏的位置，要我好好感受他的心跳，他说从来没人让他如此着迷过。
他大专毕业后，醉酒与前妻发生一夜情，出于一份责任，他们结婚了。他学的就是汽车修理，回老家接手了爸爸的汽修店，拓展了汽车美容等各种业务。
只是最终与妻子离婚收场，他说很幸运能遇到我，我又那么喜欢小慧，他说我们之间一定是有缘分的。
转眼我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已经能下床走几步了。我转给于福良2万元钱，让他送我回医院宿舍，说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一家人了。
没想到他会那么生气，转身就下楼了。小慧哭着对我说爸爸不见了，爷爷奶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
“阿姨，你不喜欢小慧吗？你做我的妈妈好不好？”小慧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她哭着趴在我的身边睡着了。
我是喜欢小慧的。对于福良，我真的不感动吗？真的没有男女之情吗？我们都是有过一段失败婚姻的人，我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大好的年华充满哀怨，这是我想过的人生吗？
我知道院长给我的东西都是他买的，同事带给我的饭菜也是他送过去的。我工作上的麻烦，都是他帮我解决的。我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关爱，一看到他就会莫名地安心。原来他早就住到了我的心里，我把他往外推，也是在自欺欺人。
我每天竖起耳朵听楼下的动静，眼巴巴地望着楼梯口，一个星期过去了也没见到于福良的身影。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微信没人回。
到了晚上，我编辑了一条微信消息发过去。“如果你明天中午12点前回来，我就做你女朋友，过了12点，我就去相亲嫁人。”
第八天眼看就要过12点了，我焦急起来，再不回来就要报警了。这时我听到楼下热闹起来，跟着就听到上楼的声音。
于福良推门进来时，看了看时间。“11点50”，他朝我晃了晃手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并提醒我要说话算数。
接着楼下的人一窝蜂地都涌了进来。
一屋子的人就围在我的房间里，盯着他像看一个怪物。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脸上还有淤青，一看就是和人打架了。他把其他人都往楼下赶，只有小慧扑闪着大眼睛赖在我的床上。
没想到他抱起小慧也丢到门外，任凭小慧哭也不开门。奶奶抱走小慧后，他突然在我脸上“吧唧”了一下。
我皱着眉头，撅着嘴，在脸上擦了擦，做出嫌弃的表情。他摸摸头，闻了闻身上的衣服，嘿嘿地笑了几声，转身拿了衣服进浴室，还听到他哼着愉快的歌曲，这个脏兮兮的样子，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
很快他就洗完澡出来了，他穿着棉质睡衣，胡子也刮干净了，修长的身材向我靠拢，让我的心怦怦乱跳。
接下来他的话把我惊呆了，他竟然跑到恩施，找到已经出狱的张亮，把他打了一顿。“要不是有个大肚子的女人护着这个渣男，我要揍得他满地找牙！”
当然他也被拘留了七天。
还有一件更激动人心的事，他要我做好心理准备。我望着他突然变得严肃的脸，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拿出了一份快递文件。
我拆开他递给我的文件，上面写着我与于小慧亲子关系概率为99.99%，确认亲生。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呢？
这时于福良才告诉我，小慧不是他和前妻生的。
于福良的叔叔是做贩运小猪仔生意的，通常要连夜赶去各地的仔猪交易市场。连续熬夜开车很危险，叔叔有时会要于福良帮着开车。
恩施农户养母猪的多，农户们把小仔猪运到镇里，他们再按品质收购。
2013年8月6日，晚上8点多钟，天下着小雨。于福良和叔叔在山路上盘旋了半天，终于到了镇仔猪交易所。他停好车，下车检查轮胎时，听到隐隐约约的婴儿啼哭。
他朝着哭声方向走过去，哭声越来越大，他紧走几步，果然看到一个包着襁褓的婴儿。虽然孩子放在树下，雨水还是打湿了包被，孩子的脸冰冰凉，声音也有些嘶哑了。
于福良赶紧把自己的衣服解开，将孩子抱在胸前捂着，奇怪的是孩子竟然不哭了。他快速返回住的旅馆，将孩子的湿襁褓解开。看着稚嫩，软绵绵的孩子，他小心地把孩子用被子裹起来。
于福良交代叔叔看好孩子，他跑到一家母婴店敲门，按照店主的指导，把孩子要用的东西都买了，还特意让店主写了奶粉的冲调方法，各种东西的用法。
于福良把冲好的奶粉送到婴儿嘴边，宝宝大口地吸吮，然后满足地睡了。他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家伙。
于福良与妻子结婚两年，一直没怀上孩子。本来他还担心宝宝的家人会找来，叔叔却说这里经常有丢弃的女婴，他便放心地抱回了家。
抱回家后，全家人都很喜欢。两年后，妻子提出离婚，她觉得于福良过于爱孩子，忽视了她的感受。
我听完他的话，用力地咬了一下手指，又看了一遍亲子鉴定结果书。我又惊又喜，却又手足无措。我单腿站起来，假装镇定地用手整理头发，又把衣服往下拉。
“我，我这样可以吗？小慧看到我，会不会不认我？我……”我的眼睛模糊了，眼泪挣扎着涌出了眼眶。
“你不要太紧张了，小慧本来就喜欢你。她也5岁了，有些事情要让她慢慢接受。”他一手扶着我，一手给我用纸巾擦眼泪。
于福良准备去把小慧抱上来。他打开房门，见门外齐刷刷站着一排人。小慧在正中间，爷爷奶奶一人牵一只手，徒弟们也呆呆地望着房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奶奶牵着小慧到房间，把她的小手放到我的手心里。软软的，柔柔的，心里酥酥的麻麻的，我的胸口有点沉，还有点气气喘吁吁……
“阿姨，奶奶说我应该叫你妈妈。可以吗？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妈妈吗？”她扬起小脸，一脸期待地望着我。我重重地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我女儿太好看了，怎么也看不够。
“妈妈，妈妈。”小慧顿时心花怒放，喜上眉梢，开心地转起了圈。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掠过我的心头，我靠在于福良的怀里，与他相视一笑。
于福良说要用八抬大轿迎娶我过门，他开始筹备婚礼。
广州医院打来电话，说他前妻出车祸了。于福良连夜赶去广州，我开始患得患失，脑海里都是他的影子。
可是几天过去，他没有电话，也没有微信给我。我突然很害怕会失去他，怕他和前妻复合。我疯狂地给他微信发语音，告诉他我想他，我爱他。
四天后他终于回来了。原来她前妻在医院藏起了他的手机，希望与他复婚，还找各种理由不让他离开。他联系前妻的娘家人过去照顾她，并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爱人。
我紧紧地搂着他：我好害怕你不要我了！
傻瓜，我已经赖上你了。
2019年5月1日，我身着婚纱，从老家上了婚车。到达我们卫生院后，又改坐八抬大轿，在锣鼓喧天的奏乐声里，完成了我们隆重的婚礼。
我想起那个老大爷说的话：姑娘，你是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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