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2023年7月26日A08-09版。
“说好的第一站要去清华、北大，结果一个都没去，只在学校门口转悠了一会儿。全部没有按研学单页的行程内容来，私自变更取消线路。”近日，有消费者向南都记者投诉称，其为孩子报名参加的北京研学夏令营存在欺诈现象，“报名时行程写明的参观北大、清华、故宫、长城，结果一个都没去成。”最离谱的是，“带队老师缺乏(带团)经验，火车返程没让孩子们提前准备食物，导致孩子在火车上饿了近20小时。”
“千元‘清北研学游’连校门都没进”，“研学讲师原来是购物团的导游”，“部分研学旅行‘游而不学’”……进入7月，暑期研学游市场持续升温，有平台统计显示，7月份“研学”旅游搜索热度上涨203%，超过亲子游大盘涨幅，多地博物馆一票难求。但南都记者采访发现，各种乱象也随之而来：热门场馆一票难求，打着研学的幌子漫天要价、名不副实，研学导师资质难辨等屡见诸报道。
“研学快速发展的同时，市场鱼龙混杂，部分社会机构、个人以科普研学之名，开展各类名不副实的旅行活动，加上我国研学旅行尚未形成一套完整的行业标准，导致研学旅行准入门槛低，存在定价规则模糊、项目层层外包、产品资质不齐、安全问题难以保证等问题。”不少业内人士向南都记者表示，鉴于研学项目涉及教育、文化、旅游、体育、市场监管等多个相关政府部门，责任主体不明确，相关部门应细化监管责任，完善监管机制。
“清北研学游”连校门都没进，临时变更行程
今年暑期，来自西安的王先生通过学校宣传单给孩子报了湖南紫清研学旅行社组织的五日北京研学营，报名费用3480元。根据王先生向南都记者提供的资料，清华/北大、鸟巢+水立方、中国科技馆、国家博物馆/首都博物馆、故宫博物院等均被明确列入了研学营行程中。“我们看可以让孩子走进清华、北大，所以6月份就报了。”
然而实际行程令其大失所望，“说好的第一站要去清华北大，结果一个都没去成，只在门口转悠一会。故宫、长城也都没去，根本没按报名时宣传单张的合同执行路线行程，也不和家长商量，私自变更、取消线路。”他告诉南都记者，“我们是提前一个月缴费的，明明是他们准备不充分，各种借口说人多约不上、进不去。”
事后，对于临时调整行程，该旅行社在家长群发布《北京研学情况说明》回应称：“由于疫情后首个暑期北京旅游异常旺盛，旅游人数井喷，文旅基础资源极度紧缺，尤其是最热门的故宫、国博、科技馆等，一票难求，放票即售罄……像大巴、导游等资源也都上涨至少一倍，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接待服务。”
南都记者注意到，该旅行社将未能进入清华的原因归咎于大学校园系统问题，耗时过久，后为不耽误赶火车而取消行程，并表示为每位营员退回300元作为补偿。
无独有偶。今年暑期，来自杭州的李女士给孩子报名了为期五天四夜的“清北研学夏令营”，报名费用为4980元，而且不含高铁票。该夏令营在宣传中声称，会带孩子进入清华、北大校园参观学习，并游览天安门、颐和园等多个知名景点，但根据孩子反馈，清华、北大校门都没进去，只是在校门口拍照打卡。
事后经查询发现，该夏令营项目的主办方是北京计程国际旅行社，承办方为杭州终结户外拓展有限公司，后者经营范围并不包含旅游经营业务，还曾被列为经营异常企业。
南都记者梳理案例发现，一些打着“清北研学营”旗号的研学产品中，类似提前报名、临期被告知无法进入的情况频繁高发。一位北京某旅行社研学产品的销售人员对南都记者解释：“清华北大疫情三年一直没有对外开放，今年暑期才恢复开放，但由于预约数量有限，北京游客数量过多，所以我们只能尽最大努力安排，不保证一定能进，如果进不去会退还每位孩子费用200元，换其他景点。”“建议越早订越好，现在暑期这种团位置特别容易满。”
除了行程问题，一些研学营的食宿等配套服务也受诟病。“一开始宣传随时会在群里给家长发孩子们的动态，但一共就发了三天，后面都没音讯了。家长问问题，五六个带队没一人回答。”王先生对南都记者表示，研学营食住行也安排很差，带队老师更是没有应急经验，返程火车上车前不知道让孩子们准备食物，导致在火车上饿了近20小时。“这次幸好孩子们平安归来，以后不会再相信研学了。”
黄牛高价兜售清北入校名额，每位学生1100元
暑期是亲子游的传统旺季，南都记者从多个旅游平台了解到，相较以往，2023年的研学游关注度更高，产品丰富程度明显提升。同程旅行大数据显示，7月份“研学”旅游搜索热度上涨203%，超过亲子游大盘涨幅。在各类产品中，自然科普类和文化体验类的研学产品最受欢迎；私家团、精致小团等团队规模较小、线路安排更灵活的度假产品受到关注。
驴妈妈旅游网数据显示，2023年暑期平台研学游产品预订人次已超过2019年同期，文化主题研学游人气位居前列：无论是跟着课本去打卡中国的名山大川、人文古迹，或者去全国各地博物馆参观“国宝”文物，都成为亲子客群的热门选择。据悉，北京、西安、南京、洛阳、敦煌等人文历史景观资源丰富的目的地，博物馆、石窟寺、热门景区门票一票难求。清华、北大等高校入校预约名额快速被抢空。
供需矛盾让一些商家看到了牟利的机会。南都记者注意到，在一些平台，清华北大入校名额被当成商品公开售卖，价格在80元至上百元不等，更有甚者将价格炒至千元，还注明：“确保百分百能进，可以签进校协议，提供发票，1100元/学生。”
类似帮预约入校的帖子引发了不少人留言询问“XX号还有没有名额”。但也有游客因为听信“黄牛”缴费帮忙预约入校被骗，在实际刷证件进入时却显示“未查到预约信息”。
据悉，7月初，北京大学保卫部曾通报一起违规入校事件，校内学生与校外研学团队联系，通过借用账号、拆分预约等方式帮研学团进入北大，事发后相关人士被校方永久关闭其预约入校使用权限。7月24日，北大再度发布《校友预约入校违规情况通报》称，一支名为“北大金秋暑期定制课”的校外研学团队，由部分校友通过预约同行人员的方式，拆分预约139名学员入校，每人收费10800元，合计收费约150万元。通报称，将关闭相关46名校友的预约系统使用权限。
7月19日，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发布消息称，针对近期辖区相关高校开放校园参观出现的“有偿”带客入校等违法行为成立工作专班，在高校保卫部门大力配合下，持续加大整治力度。行动开展以来已在辖区各热门景点、公园、高校等场所，共行政拘留“黄牛”“黑导游”“无照游商”等相关违法人员32名。
一系列研学游乱象，也让相关高校和场馆不胜其扰。截至目前，北大、清华均公开发文表示，校园参观不收取任何费用，提醒游客拒绝以任何名义提供参观服务的有偿预约行为，禁止任何机构和个人违规带人进校参观。
而针对博物馆挤满各种来路不明的讲解团的情况，山东博物馆、国家博物馆等日前也发布了规范讲解秩序和研学管理的规定，要求讲解/研学需专门申请资质，未经馆方许可，任何单位或个人不得在馆内开展讲解活动。
研学市场报复性增长，相关企业前5个月增长近八成
研学作为一门国家课程体系，已成为刚需市场。2016年，教育部等11部门发布《关于推进中小学生研学旅游的意见》，明确“中小学生研学旅行是由教育部门和学校有计划地组织安排，通过集体旅行、集中食宿方式开展的研究性学习和旅行体验相结合的校外教育活动”，“各中小学要结合当地实际，把研学旅行纳入学校教育教学计划。”2017年发布的《中小学综合实践活动课程指导纲要》中也提到：包括研学旅行在内的综合实践活动，是国家义务教育和普通高中课程方案规定的必修课程，与学科课程并列设置。
中国旅游研究院此前发布的《中国研学旅行发展报告2022-2023》显示，疫情期间研学企业普遍业务减少、经营压力增大。但总体而言，2021-2022年开展研学业务企业的数量仍不断增加，主体更加多元化，但新增注册企业的数量增幅有所缩窄。而随着旅游出行市场的复苏，有数据显示，今年前5个月，我国新增研学旅行相关企业322家，同比增加79.89%。
根据国家旅游局发布的《研学旅行服务规范》，研学旅行的组织包括主办方、承办方、供应方。但目前，更多旅行社、旅游景区、素质培训机构、学科培训机构进入行业。
多个旅游平台发布的信息显示，在今年暑期研学游市场呈现出个性化、定制化、小团化趋势背景下，各大旅行社、研学机构也根据受众群体的年龄、爱好，细分各种不同类型的研学主题产品，如“研学+动物园”“研学+博物馆”“研学+艺术展”“研学+乡村”“研学+露营”等，一些旅游平台也与博物馆、高校、科研院校、行业协会、培训机构等联合开发研学游产品，满足不同需求。
“今年暑期研学游之所以火爆，主要因为压抑了三年的出行需求集中释放。”有旅游平台从业者对南都记者坦言，“国内的研学资源大量集中在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场所本身接待能力有限，短期内要集中应对全国各地蜂拥而至的大客流，‘一票难求’的供求矛盾出现是必然的。”“当前旅游供给市场没有完全恢复，疫情给研学领域带来不少从业者缺口，一些机构为了快速抓住眼下暑期市场红利，就会在人员、配套等方面仓促招募组织应对，由于缺乏研学知识储备，索性‘以游代学’，仅满足于把学生带到景点‘到此一游’就完事。”
焦点：行业标准欠缺，研学旅行指导师供给不足
研学从业团队及人员的职业素质尤为重要。南都记者从前程无忧了解到，其近期的一项关于研学旅行从业者的调研显示，在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下，更多旅行社、旅游景区、素质培训机构、学科培训机构进入行业。但因研学市场淡旺季周期性特征显著，每逢寒暑假等高峰期，部分机构倾向找临时或兼职工作人员，而非招聘正职员工。造成课程质量良莠不齐、行程安排敷衍了事、价格设定不透明、学生安全无法保证等问题，专业人才供不应求问题突出。前程无忧的调研显示，近9成受访者反馈所在机构需要兼职团队的协助，其中，研学导师(40.4%)、协管老师(28.9%)、活动总控(17.3%)是最为紧缺的岗位。
今年6月，研学旅行指导师被纳入新版《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根据定义，研学旅行指导师是指策划、制订、实施研学旅行方案，组织、指导开展研学体验活动的人员。目前北京、上海、杭州等地均有对研学旅行的专项岗位招聘，岗位招聘月工资各地各岗位虽有不同，但最高均可过万元。
“公司今年的研学产品较疫情期间增长明显，可能翻1～2倍都不止，但尚未恢复到疫情前2019年水平，整个研学市场大概恢复到七八成，有些城市受政策限制尚未放开研学团报批。”南京星辉文化研学总经理丁明辉告诉南都记者，“目前市场最大的痛点就是研学课程的开发。现在基本上都是重复的、相互之间抄袭的比较多，第二个就是课程开发出来以后，能够实施落地的课程人才比较稀缺，真正能够带研学带得比较好的老师比较少。”
中国社科院旅游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吴若山对南都记者指出，研学旅行蓬勃发展的背后，面临很多困难和问题。由于研学旅行行业内部还没有形成一套健全的行业标准和体系，因此，在实践层面存在着服务低门槛、课程不规范、师资无保障、管理缺体系等问题。“为推动研学旅行行业高质量长效发展，未来还需要进一步采取措施优化：培育基地，品牌化塑造研学旅行服务矩阵；规范课程，科学化统筹完善研学课程体系；强化师资，系统化建设专业优质研学旅行导师队伍；智慧管理，制度化建立互联网研学监管平台等。”
针对研学机构良莠不齐、价格虚高、师资薄弱、安全隐患等一系列问题，近期，四川、重庆、宁波等多地消保委发文，提醒消费者在选择研学游时，注意机构经营范围和资质，对于“北大清华名校联办”等宣传噱头切勿盲目轻信。关注机构提供的食宿、保险种类、研学主题内容等，避免“只游不学”或“只学不游”。仔细阅读合同内容的规范细节以及安全保障措施等，避免一次性支付高额预付款，及时索要相关凭证以便后期发现问题时维权使用。
链接
新职业：研学旅行指导师
6月14日，人社部向社会公示相关新职业信息，其中研学旅行指导师等18个新职业信息作为第一批向社会进行公示。根据公示内容，研学旅行指导师被定义为，策划、制订、实施研学旅行方案，组织、指导开展研学体验活动的人员。
该新职业的主要工作任务包括：收集研学受众和研学资源等信息；开发研学活动项目；编制研学活动方案和实施计划；解读研学活动方案，检查参与者准备情况；组织、协调、指导研学活动项目的开展，保障安全；收集、记录、分析、反馈相关信息。
总第020期
监制：戎明昌 刘江涛
暑期经济“热”调查第四期
策划：乔建 甄芹
统筹：田爱丽
采写：南都记者 傅晓羚 林文琪
出品：南都政商数据新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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