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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后会有期(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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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0 08:23:19

我被纨绔世子强占了身子。

  是谷寒川陪伴我、照顾我,甚至豁出命去,想帮我搏个公道。

  可是后来,也是他对我说:

  「宁儿,只一晚,你只需再委身一晚,我便能有个锦绣前程。」

  1

  我醒来时,头痛欲裂,身子也像是散了架。

  谷寒川就守在我床前,眼眶通红,看上去憔悴极了。

  我呆呆地盯了会儿床帐,开口时,嗓子哑得不像话:

  「寒川,我在做梦,对吗?」

  谷寒川握住我手腕的手倏然收紧,带着隐隐的颤抖。

  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归宁,别想了,再睡会儿吧。」

  哦,不是梦。

  那日雨大,我去给在书斋帮工的寒川送伞,却在途中遇到了晋王府世子楚寰岳。

  书斋是晋王府的产业,我去找寒川时,曾与他见过两次。

  此人好色之名远扬,我向来是躲着他的。

  他把我堵在小巷中,沾了迷药的手帕捂住我口鼻,随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便是现在。

  我强撑着下床,胡乱道:「寒川,我们去报官,走,去报官。」

  谷寒川将我死死地抱进怀里,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归宁,不能去,报官的话,你的名声就全毁了!」

  名声?

  我还要什么名声!

  我心中有滔天恨意,只恨不能让楚寰岳拿命来偿。

  谷寒川终是拗不过我,陪我来了京兆尹衙门。

  我将状纸呈给衙役。

  衙役打开看了看,又眯着眼睛打量我一番,嗤笑道:「竟敢状告世子爷奸污你,怕不是想讹上世子爷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过路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我们做女子的,没了清白,干脆去投河!她竟还来报官,当真是不知廉耻。」

  「可不是!身子脏了,还敢出来抛头露面,还嫌不够丢人。」

  「若她是我女儿,我定将她浸了猪笼,免得污了家里门楣。」

  ……

  我身子晃了晃,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

  谷寒川担忧地扶住我,张口欲与他们分辩。

  我拦住他,冷眼扫向围观的人群,声音不喜不怒:

  「若说碰了男人便是身子脏了,那便不是我脏,而是男人脏。自然,该死的也是男人。

  「受害者要声名狼藉、受尽屈辱地死去,加害者却高高在上、安然无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径自跪于府衙门前,高声道:「民女请大人惩治恶人、主持公道!」

  很快地,有人将我们引进堂内。

  那人笑意轻蔑,道:「在这儿跪着吧,大人稍后便来。」

  我们足等了一个时辰,那位京兆尹才姗姗来迟。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楚寰岳。

  仇人见面,我恨不能立时冲上去杀了他。

  他却气定神闲地打着扇,自顾自地坐在侍从搬来的软椅上,开口道:「许伯父,此案还需您多费心了。」

  京兆尹高坐公堂之上,对楚寰岳笑得和蔼:「岳儿受此污蔑,本官自是要严惩。」

  他转过脸来,笑容迅速地被杀意取代,吩咐道:「此女胆敢攀咬皇亲国戚,按律当诛。来人啊,将她押入大牢……」

  竟是审也不审。

  我怒极打断:「大人!昨日申时,在石子巷,楚寰岳他带人……」

  「放肆!」惊堂木重重地一拍,京兆尹冷笑,「昨日申时,岳儿正在我府中与我共饮,你还有话可说?」

  一番话,如石破天惊,叫我久久地不能言语。

  竟能颠倒是非黑白至此。

  衙役们欲上前拉我,谷寒川将我牢牢地护在身后,声音里裹挟着怒火:「好个京城百姓的父母官!徇私舞弊、目无法度,你也配为官?!」

  京兆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丝毫不恼,道:「辱骂朝廷命官,一起打入大牢,严刑伺候。」

  「慢着,」楚寰岳笑眯眯的,「伯父,此女虽污我清白,可到底是个弱女子,依我看,就饶她这一次吧。」

  京兆尹自是没有拒绝。

  2

  谷寒川被带走,生死不明。

  我无计可施,虽心中恨极,却不得不求见楚寰岳,求他高抬贵手,放过谷寒川。

  楚寰岳斜倚在榻上,笑得不怀好意。

  「宁儿妹妹,替你求情,是看在你我的昨日情分上。可谷寒川,凭什么?」

  我咬牙:「你怎样才肯放过寒川?」

  他眼珠转了转,直起身子捏住我下巴,眼神在我脸上流连。

  「好宁儿,该怎么做,我不信你不知道。」

  他笑意愈发深了,大掌下滑,一路摩挲至腰身:「宁儿妹妹,你那情郎的命,可全系在你身上了。」

  那令人厌恶的触感令我浑身紧绷,几欲作呕。

  绝望如潮水将我包围。

  我悲哀地发现,除了这具肉体,我竟无任何资本与他谈判。

  晋王乃当今太后亲子,与皇帝一母同胞,手足情深。

  晋王妃是丞相嫡女,身份高贵。

  楚寰岳作为晋王府的嫡长子,又是世子,身份贵不可言。

  他想捏死我们,就如同捏死几只蚂蚁。

  我忍住汹涌的泪意,道:「我答应你。

  「但你要先放了寒川。否则,我拼着死,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他得到满意答案,放声大笑,随即在我唇上狠亲一口:「那是自然。」

  楚寰岳说到做到,当真下令去京兆府的大牢捞人。

  随后,有下人呈上一颗药丸。

  楚寰岳将我搂在怀中,与我耳鬓厮磨:「宁儿,吃下它,它能让你更快乐。」

  3

  直到第三日,楚寰岳终于肯将我送回家。

  离去时,他笑得餍足又暧昧:「宁儿妹妹,下次见。」

  我头也不回,步履蹒跚地进了门。

  谷寒川就躺在床上,浑身大大小小的伤无数,连呼吸都很微弱。

  多日积攒的委屈瞬时决堤,我痛哭出声。

  谷寒川挣扎着要替我拭泪:「宁儿,别哭……」

  我慌忙去扶他,却牵扯到身上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谷寒川动作僵住,愣愣地盯住我颈间,讷讷道:「宁儿,那是什么……」

  我下意识地去扯衣领,想要遮住那大片大片的痕迹,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我哽咽着摇头:「没什么……寒川……没什么……」

  他呼吸蓦地急促,直直地躺回床上去,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声音像是从齿间挤出来:

  「楚寰岳,我要杀了你!」

  我攥住他的手,慌乱地摇着头:「寒川,不要,不要……

  「我认了,真的,我认了,就当被狗咬了两口。

  「我们不要和他斗了,我们斗不过他的……」

  只这一次,便让我搭上了寒川,赔上了自己。

  我怎么还敢再去赌呢。

  4

  我没想到谷寒川当真敢行刺楚寰岳。

  他将养月余,才终于行动自如。

  恢复第一件事,便是去了书斋蹲守。

  蹲守数天,楚寰岳终于露面。

  他便握着刀冲过去,想要予他致命一击。

  可世子身边的侍卫怎么会是吃素的。

  瞬息之间,谷寒川便被擒住,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楚寰岳命人传来消息时,我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他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自是感动至极。

  只是此举过于冒险,稍有不慎我们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向来稳妥,这次当真是昏了头。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甚至想豁出去,再求楚寰岳一次。

  可我没想到,寒川竟自己回来了。

  完完整整,毫发无伤。

  我惊喜地将他上上下下地检查一遍,一颗心才终于回到肚子里。

  「寒川,你怎么回来的?楚寰岳没有为难你吗?」

  谷寒川垂着眼睛,没有看我,声音闷闷的:

  「我告诉他,他若敢伤我,你便会去敲登闻鼓,鸣冤、告御状。他再怎么狂妄,也不敢闹大至此的。」

  原来如此。

  看来楚寰岳也并非我想象中的无法无天。

  我忍不住埋怨:「下次别这么冒失了。」

  谷寒川顿了顿,抬起头来与我对视,眼睛里蒙着层湿润的光。

  他不由分说地吻住我,急切地来脱我的衣服,不住地低声唤我的名字。

  「归宁……宁儿……你是我的……」

  我只当他是劫后余生,迫切需要我的安抚。

  我没有拒绝,乖顺地任他作为,与他一起倒在榻上。

  我与谷寒川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爹娘去世后,我们互相扶持走到今天,早已订下了终身。

  同房,自然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如此安慰自己。

  一夜荒唐,云散雨歇。

  我依偎在谷寒川怀中,像是多年夙愿得以达成,心中熨帖到无法言说。

  「寒川,我们何时成婚?」

  谷寒川身子瞬间紧绷,嘴唇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线。

  半晌,他哑着嗓子开口:「待此事了结,我便娶你。」

  我有些茫然:「何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有异样的感觉在体内升起。

  这种感觉过于熟悉。

  我不可置信地看他:「寒川,你……」

  他亲昵地抚摸我的脸庞,可眼中却似有化不开的坚冰。

  「归宁,是我对不住你。

  「楚寰岳是放了我,可是却有条件。」

  我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说,杀了我好没意思,不如玩儿点好玩的。他要我……他要我亲手……将你送到他的床上……

  「只要我答应,那他不但放了我,还会给我官位,许我仕途平坦。

  「归宁,我不想的……但是我受够了这种任人践踏的感觉!在公堂上,凭什么我跪他坐!凭什么我要低人一等!就因为他有个好爹吗!

  「在大牢里,我被最下等的狱卒刁难,百般折磨,他们冲我脸上吐口水,用淬了辣椒水的鞭子抽打我,还……还让死囚犯……」

  他泣不成声:「归宁,只一晚,你只需再委身一晚,我便能有个锦绣前程。

  「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我会娶你。届时我官位在身,自可保你无虞。

  「我会拼命地往上爬,让那些欺辱过我们的,全部跪在我们脚下,痛哭流涕地磕头求饶!」

  是了,是我太傻。

  竟然信了他的鬼话,还交出了自己的身子。

  楚寰岳是皇帝的亲侄儿,怎会受了谷寒川的一句威胁,便将行刺自己的仇人轻飘飘地放过?

  我浑身燥热难忍,艰难地保持着神志:「寒川,你,你听我说,楚寰岳睚眦必报,怎会放过你?他不过是想挑拨离间,玩弄我们罢了。你,你别信他。」

  谷寒川眼睛闪了闪,像是有片刻的动摇,不过,很快地又坚定下来。

  「宁儿,这世间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总要搏一搏的。

  「你别怕,终归也不是第一次了,忍一忍,很快地就会过去的。」

  我急得眼泪都流出来。

  「谷寒川!你差点死在逃荒途中,是我爹娘收留了你,将你抚养成人。他们临终前,要你好好地照顾我,你便是这么照顾我的吗?将我当成一桩买卖?!」

  烛火光影在他的脸上跃动,他的脸色半明半暗,声音晦涩:

  「宁儿,我会娶你的,别怕。」

  5

  谷寒川当真将我送到了晋王府。

  他将我轻轻地放在床上,眼神中闪过挣扎,站在床边没有马上离开。

  楚寰岳拍拍他的头,像拍阿猫阿狗似的,语气也甚是轻佻:

  「还不走,想留下来三人同行?」

  谷寒川捏了捏拳头,蓦地转身,走得干净利落。

  我只能沉默地流着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怒和怨在心中翻滚升腾。

  最终凝结成滔天的恨意。

  我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笑意盈盈。

  我勾勾唇角,声音柔媚:

  「世子,今夜,宁儿好好地伺候您。」

  ……

  6

  我主动地留在王府,表示不愿再回到谷寒川身边。

  楚寰岳稀奇地打量着我:「当真?」

  我面无表情:「谷寒川欺我、瞒我,将我拱手让人,我虽不是千金小姐,亦有几分骨气。我已决意与他恩断义绝,再不往来。」

  楚寰岳惊喜极了,将我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酸掉牙的情话说了一箩筐。

  我扯了扯嘴角,任他抱着。

  仇人,自然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的。

  楚寰岳,若不是你,我何苦落到今日境地。

  有下人来禀,谷寒川在府外等我。

  楚寰岳不语。

  我知道,他是在等着看我的反应。

  我柔柔地一笑,主动地在他脸上轻吻一口:「打走就是了,这点事也来劳烦世子吗?」

  他笑出声来,似是对我的回答极为满意。

  楚寰岳提出,要纳我为妾。

  七日后,一顶小轿将我从侧门抬进府,便算礼成。

  我自然是欢喜地应下。

  那天之后,我便每日找府医要一些于床事上助兴的药。

  每次要的剂量并不多,加之楚寰岳妾室众多,此物甚为常用,所以府医从未起疑过。

  我将药收集起来。

  七天的量一次性地服下,足以让他失去反抗能力,任我宰割。

  到了最后一晚,我亲手熬了汤,将药下进去,便端去书房给楚寰岳。

  倒不是他有多用功,而是晋王府就这么一个宝贝嫡子。

  晋王自然是催着赶着,想让他混出点出息来。

  我端着汤,在书房小院儿前迎面碰上个人。

  从衣着气度不难猜测,此人便是晋王无疑。

  我向他行礼,他却直勾勾地盯着我,脱口而出:「语凝?!」

  我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有些疑惑:「语凝是我娘的闺名,您认识我娘?」

  「你娘?」他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喃喃道,「怪不得,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我同我娘的确生得极像。

  我阿爹常说,我同阿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不知我娘怎会与晋王相识。

  晋王已经老泪纵横:「是我对不起你娘……当年她怀着孕,便被赶了出去,这么多年没了下落,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我心里一惊。

  阿娘曾同我说过,在她认识阿爹之前,曾有过一段姻缘。

  那人身份显赫,而我娘却只是坊间绣娘。

  两人私订终身,阿娘也大了肚子。

  只是那人家中老母甚为强势,强硬地为那人安排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将我娘贬妻为妾。

  新妇容不下我娘,将我娘赶出家门,更是命人追杀,想要斩草除根。

  我娘在逃亡途中动了胎气,胎死腹中,自己也即将殒命之时,被我爹救下。

  我娘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又有了我。

  原来,那人便是晋王?

  老母和新妇便是太后和晋王妃。

  我死死地捏住托盘,压抑住内心滔天巨浪。

  我本意只想杀了楚寰岳泄愤。

  届时我自然难以逃脱王府,大不了以命换命。

  可现如今才知道,仇人竟是一窝的!

  好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天意要我得知一切,为母、为兄报仇!

  晋王压抑着激动地问我:「孩子,你的生辰是何时?」

  「四月十七。」

  四月十七,是我哥哥本来应该降生的日子。

  「是了!是了!」晋王搓着手,高兴得像个孩子,「我那孩儿的生辰,便是在此时前后。」

  我装出震惊又小心翼翼的模样:「那,那你是……」

  他一把将我揽住,汤碗打翻在身上也毫不在意。

  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酸涩:

  「孩子,我是你父王啊!」

  7

  今夜,本该是楚寰岳的死期,却阴差阳错地成了我和晋王的认亲现场。

  他哭完了,又问我:「你阿娘呢?」

  我默了默,哀声地回答:「我娘她……已经去了。两年前,蜀州大疫,我娘也染了病。」

  阿娘缠绵病榻,阿爹衣不解带、没日没夜地照顾,也被传染。

  撑了不过数日,便双双去了。

  短短几句话,叫晋王红着眼睛,久久地没有言语。

  待他平复下来,又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用力地咬唇,挤出两行清泪,哽咽着将我的遭遇和盘托出。

  晋王沉着脸听着,到最后,脸色黑了个彻彻底底。

  他取出随身软鞭,转身便回了书房。

  很快地,楚寰岳杀猪一般的叫声响彻夜空。

  我偷偷地去看,楚寰岳气息奄奄躺在地上,已然成了个血人。

  可惜并不致死。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

  晋王妃盛芸得到消息,很快地赶过来替儿子主持公道。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在此之前,我不过是楚寰岳身边的暖床工具,自是没有资格见她。

  她满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盛气凌人。

  一来,便要拿我问罪。

  晋王一拍桌子:「你还有脸说!你看看你培养出来的好儿子干的好事儿!」

  盛芸柳眉倒竖,呛道:「女人罢了,我儿子何其尊贵,能被岳儿看中是她的福气!」

  我猜测晋王是不敢说出我的真实身份的。

  若他有这个胆量,当初便不会放任我阿娘被赶走、追杀。

  果然,晋王对此事绝口不提,只将重点放在了楚寰岳强抢民女上头。

  末了,他扔下一句:「岳儿被你惯得,是愈发无法无天!

  「这位姑娘在咱们府里受了天大的委屈,此事断不能轻易地揭过。我已决定收她为义女,养在府里,待我物色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

  「你疯了!就这么个野丫头!她也配……」盛芸指着我,声音戛然而止,「等等,我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

  晋王生怕她看出端倪,护着我便往外走。

  「我看你才是疯了!看谁都眼熟,看谁都不顺眼!」

  待到了无人处,他小声地跟我解释:

  「女儿,莫怪父王没有认你。只是你和岳儿是嫡亲的姐弟,此事传出去,实在……

  「再者,盛芸极善妒,若她知晓你真实身份,定会对你不利,爹爹是为了你好。」

  我乖巧地点头:「我明白的,爹爹。」

  8

  一夜之间,我的地位扶摇直上,成了府中唯一的小姐。

  我去看楚寰岳的时候,他像条死鱼瘫在床上,连翻身都不能。

  我坐在床侧,拍拍他的头。

  「世子,我来看你了。」

  楚寰岳抓住我的手,色心不死:「好宁儿,我为了你,可是受了天大的罪。待我好了,你可要好好地补偿我。」

  我状似为难地摇头:「你我如今是姐弟,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楚寰岳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我爹不过是一时在气头上,等过两天我认个错,说两句软话,不愁他不把你给我。」

  我急急地抽回手,慌得眼泪都掉出来:「世子,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们不可能的!」

  楚寰岳一脸莫名其妙:「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可能的?先不说你压根儿就不是我姐姐,即便你是,那我想要的,也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他「啧」了两声,满脸回味:「好宁儿,你的滋味,是我尝过所有女人里,最好……」

  话音未落,一声暴喝在房间里炸开。

  「孽障!」

  晋王大步地走进来,直接两巴掌扇在楚寰岳脸上。

  力道之大,当时就见了血。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晋王仍不解气,又用力地补了两脚。

  我装作无颜面对的样子,捂脸跑了出去。

  跑出老远,还能听到父子二人的争吵声。

  我心情大好,脚步也轻快。

  楚寰岳,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你的噩梦,还在后头。

  路过一座小院时,我隐约地听到里面传来叫骂声。

  我听了一耳朵,大概听明白了。

  里面住的,便是晋王府庶出的二公子,楚寰宇。

  他生母原是盛芸的陪嫁丫鬟,由于受不了盛芸的长期苛待,便铤而走险,趁着晋王醉酒,爬上了晋王的床,有了孕。

  事情败露后,盛芸欲杀她泄愤,却被晋王保下,抬为妾室。

  她生产那天,迫于盛芸威吓,无人敢为她接生。

  她艰难产子后便一命呜呼。

  我不知晋王为何此番愿意得罪盛芸保下她,或许是我娘的失踪,唤醒了他的一丝良知也未可知。

  不过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我略微思量一番,抬步走进院子。

  十三四岁的少年,被一群小厮围在中间,狼狈地躲闪着拳头。

  这些脸孔我认得,平日里都是跟在楚寰岳身边的。

  小厮们笑骂着:「世子爷受了伤,你竟敢在院儿里偷吃猪蹄,莫不是在庆祝?!哥儿几个今天就替世子爷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只是吃个猪蹄,便有一顿好打。

  可想而知,他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扬声道:「住手!」

  小厮们亦认得我,停下动作,心虚地交换着眼神。

  我冷着脸:「你们这些奴才,好大的威风,竟敢教训起主子来了。若再有下次,我便告到父王那里,看你们兜不兜得住!」

  前脚楚寰岳刚因为我受了重伤,他们这些小喽啰又怎么敢得罪我,很快便讪讪地离开了。

  楚寰宇将猪蹄护在怀里,警惕地盯着我,像头受了伤的小狼崽子。

  我尽量放柔声音:「别怕,我是姐姐。」

  好一通安抚后,他才堪堪地卸下了戒备。

  他红着眼圈,声音闷闷的:「我不想当小偷。可是我太饿了,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我心里一酸。

  他还只是个孩子,便被迫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艰难。

  我摸摸他的头,笑问:「寰宇,你想做世子吗?

  「做了世子,就有吃不完的猪蹄,也再没有人敢打你了。」

  楚寰宇眼神一亮,急切地回答:「想!」

  9

  谷寒川再次求见我时,我见了他。

  有些时日未见,他清瘦了不少,人也憔悴。

  我端坐在软椅上,轻啜一口杯中茶,淡淡地开口:「谷公子有事请直说。」

  他目光沉痛:「宁儿,是我错了……我被迷了心窍,做出那样的事来。

  「原谅我好吗?我带你走,离开京城,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功名利禄,我统统不要了,我只要你。」

  「带我走?」我笑出声来,「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将我送进王府,我哪能有今日的富贵?」

  又哪能阴差阳错,找到我阿娘的仇人呢。

  他大约是以为我在说气话,又软着声音哄我:「宁儿,我知道你恨我,是我活该。你告诉我,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恨吗?

  刚开始是恨的,恨得发狂。

  可是冷静下来后,我想通了。

  他本就是局外人,因我而入局。

  他骗过我、伤害过我。

  可他也曾豁出命去,要为我讨个公道。

  爱恨相抵,便两清吧。

  或许是我的表情过于冷淡疏离,谷寒川的脸色也一寸一寸地灰白。

  他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来,声音坚定:

  「宁儿,我了解你,你留在这里,必然是有所图谋。

  「我可以帮你。」

  我瞳孔骤然一缩,心跳漏了半拍。

  的确,他很了解我,知道我绝无可能将此事善了。

  若是以前,我必然是完全信任他的。

  可现在,我自是不敢去赌。

  我垂眸,掩下眸中情绪,轻笑道:

  「那便证明给我看吧。」

  10

  楚寰岳早已与定北侯府的嫡二小姐定下亲事。

  今日,定北侯府阖府上门,共度中秋佳节。

  我自是没有资格上桌,便独坐在花园池畔赏月。

  不多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寰岳玉冠华服,捯饬得人模狗样,见了我,有心想调戏几句,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身上的伤刚好,可不敢再触晋王的霉头。

  他干咳两声,笑道:「我方才掉了串儿手串在这附近,你可见到了?」

  我柔柔地抬手,手心握着的,正是他的手串。

  他作势来取,我马上收回,垂下眼帘,涩声道:

  「世子,这手串……便留给我,做个念想吧。」

  他瞪大眼睛,眼角眉梢爬上喜色:「宁儿妹妹,你这是何意?」

  我背过身去:「世子,你为我受了如此多的伤,当真叫人心疼。可如今你我再无可能,我……我实在是……」

  我捏起帕子,抹了两把并不存在的眼泪。

  楚寰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极了。

  待缓过神来,他马上从背后抱住我,猴急地来吻我,口齿不清地说:「好妹妹,我竟没想到,你对我有如此情意。」

  我顺从地任他作为,心中默默地估算着时间。

  很快地,一人出现在小路尽头。

  他步履匆匆,一走至,便道:「世子,王爷和侯爷他们往这边来了。」

  我动作一滞,猛然回头,震惊道:「谷寒川!?」

  谷寒川立在原地,并不与我对视,仿佛我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楚寰岳悻悻地放开我,整理好仪容,小声地抱怨了两句。

  我走过去,抓住谷寒川衣领,咬牙:「谷寒川,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谷寒川轻而易举地挣脱开来,眼神坦荡,竟无一丝羞愧。

  「我为何不敢?我所做皆是为了你我好,可你贪图富贵,弃我于不顾。怎么,如今我在世子手下做事,你可是心中不平?」

  我抖着手给他一巴掌,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谷寒川!你也有脸说!」

  谷寒川被我打得偏过头去,也未恼。

  他摸了摸脸,对楚寰岳道:「世子大概不知,她是特意在这里等您的。为的就是假装偶遇王爷侯爷他们,意图破坏您和秦小姐的婚事。」

  他一字一句,说得毫不留情:「您强迫于她,她怎甘心就此作罢?留在王府,也不过是为了伺机报仇而已。」

  「谷寒川!」我厉声地打断他,「你疯了!我们好歹多年情分,你当真如此绝情?!」

  谷寒川哼笑一声,语气讥讽:「情分?早就没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在仆从簇拥下走了过来。

  盛芸不悦地蹙着眉:「你们这是做什么?」

  楚寰岳被谷寒川一番话砸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消化过来,便急急地想要告状。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谷寒川拦下,冲他轻轻地摇头。

  定北侯夫人是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她端庄地笑着:

  「今日府上似有家事处理,我们也不便叨扰,便就此告辞了。」

  晋王相送,一行人很快地离开。

  再无外人在场,谷寒川才俯身行了一礼,将方才之事说出。

  语气不卑不亢,身姿挺立如松。

  若非他是在明目张胆地告我的状,看起来还真是芝兰玉树般的翩翩少年郎。

  盛芸勃然变色。

  再加上楚寰岳添油加醋地挑拨,盛芸寒着脸,捏住我下巴,不屑道:「你不会以为,就凭你这点小伎俩,便能毁了我儿的婚事吧?」

  尖长的指甲在我脸上留下两道血痕。

  我不服输地瞪视着她。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眸光打量着谷寒川。

  「你倒是个机灵的,没在侯爷和夫人面前露了家丑。」

  谷寒川恭顺地颔首:「全凭世子提拔。」

  盛芸满意极了。

  我冷眼看着,讥笑道:「谷寒川,做狗腿子的滋味,好受吗?」

  11

  盛芸说得没错。

  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仅凭这点小手段便能毁了这桩好姻缘。

  楚寰岳花名在外,京城无人不知。

  王府与侯府联姻,也不过是一场政治利益的交换,谈情说爱的未免好笑了些。

  别说我只是与楚寰岳当众拉扯一番,便是我们被捉奸在床,仍无法撼动这桩婚事分毫。

  我自然不会那么傻。

  我要的,可不是这个。

  有晋王的护佑,盛芸不好做得太过火,便罚我禁足。

  不仅如此,她罚我每日受掌嘴二十,谷寒川亲自动手。

  谷寒川丝毫未留情,不过数日,我的脸便血肉模糊,可怖至极。

  盛芸满意极了,对谷寒川也愈发放心。

  转眼到了年关,谷寒川在府中地位已是甚高,隐隐地成了盛芸身边最得力的侍从。

  对此我毫不意外。

  那日雪后,我在花园中遇到盛芸。

  雪地湿滑难行,她脚下一崴,便向旁边摔去。

  千钧一发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托住她腰身,将她稳稳地接在怀中。

  着月白锦袍的少年郎,眉眼如画,周身凛着霜雪,却难掩温和笑意。

  谷寒川将盛芸扶稳,便极快地抽手,道了声:「唐突夫人了。」

  盛芸微怔,神色恍惚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地未能回神。

  12

  晋王本就与盛芸无感情基础,再加上盛芸行事乖张蛮横,惹他厌烦,是以二人早已分房而睡。

  盛芸寿辰那日,晋王并不在府中,而是去了同僚家饮酒。

  直至宴席结束,众人散去,晋王亦没有露面。

  月上梢头,盛芸就这么呆坐了半夜。

  最后,她朦胧着双眼叫来了谷寒川,让他送自己回房。

  谷寒川扶着她进了那扇雕花木门。

  然后,整夜都未出来。

  自那日起,盛芸的脾性肉眼可见地收敛许多,整日红光满面。

  连带着也不怎么来找我的麻烦了。

  冬去春来,转眼便到了楚寰岳二人的婚期。

  绵延数百米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迎回了晋王府的下一任王妃。

  只是,新妇敬茶时,盛芸却迟迟未露面。

  与她交好的夫人们便结伴去她房中找。

  不多时,女人们惊慌的喊叫声传遍府宅。

  盛芸就在自己房中,衣不蔽体,神色迷离,躺在谷寒川怀中。在这个圈子里,大家明面上笑脸相迎,可背地里哪个不是恨人有笑人无的?

  相信用不了半天,盛芸通奸的消息便会如插翅般,传遍整个京都城。

  如此大的动静,盛芸彻底地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拽被子蔽体。

  我从人群中挤出来,震惊道:「夫人,平日里便也罢了,今日乃是世子大婚,怎好如此……」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这话无异于告诉众人,盛芸偷情早已不是一日两日。

  晋王头上的绿帽子,早就绿得发亮。

  盛芸气急,骂道:「你个贱蹄子,闭嘴!」

  有人小声地嘟囔一句:「到底谁是贱蹄子,一目了然。」

  晋王接到消息赶来,气得差点撅过去,一脚便踹在她心口。

  盛芸哪受过这种罪,立时便呕出一大口血来,软软地倒在谷寒川怀里。

  谷寒川身子一侧,任她摔在地上,动作利落地披好外袍,跪在晋王面前。

  「在下求晋王做主。自夫人寿辰之后,夫人便多次强迫我与她行苟且之事,我不愿,她便威胁我要取我性命。

  「世子大喜,夫人心中欢喜,昨夜与我饮酒,竟在我酒中下了情药,这才……」

  盛芸大惊失色,脸色惨白地怒吼道:「你胡说!分明是你!你,你勾引我!」

  谷寒川死拧着眉头:「勾引?夫人,若说我是为了攀附,我大可以寻个年龄相当的世家小姐,何至于……您甚至比我娘还要大上两岁,我怎会有如此特殊癖好?」

  盛芸被当众羞辱,脸色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的确,谷寒川年纪尚轻且样貌出挑,与年过四十的盛芸联系到一起,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适。

  盛芸辩无可辩,突然抬头,目光射向我:「是你!聂归宁!你们两个联合起来害我!」

  不愧是各种龌龊手段用惯了的人,稍一思忖便想通其中关节。

  我眼圈瞬间通红,声泪俱下道:

  「爹爹明鉴!我与谷寒川本就有大仇,更何况在我禁足时,他每日对我行掌捆之刑。我的脸到现在,仍有疤痕未消,我怎会与他同流合污?」

  我取出手帕,用力地擦拭脸上脂粉。

  厚厚的脂粉擦去,露出颊边暗红的指印。

  已两月有余,仍如此严重,可想而知当时下手之狠。

  在众人面前自揭伤疤,我闭上眼睛,难堪道:「试问哪个女子不爱美?王妃的意思是我宁愿毁容,也要构陷你吗?」

  晋王神色不忍,我趁热打铁:「我怕爹爹忧心,是以许久来都未曾将此事告知。可如今此情此景,宁儿再也不能沉默了。」

  晋王正想说些什么,秦小姐已经在丫鬟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褪去了凤冠霞帔,只着素衣,淡声道:「王妃此举,定北侯府亦感到羞耻。幸而还未礼成,我便代表定北侯府,退了这门婚事。」

  盛芸大惊失色。

  晋王府虽显赫,可楚寰岳耽于享乐,无半分出息,定北侯府已经是她能为儿子求来的最好亲事,她自然不甘就此放弃。

  她软下语气:「真儿,你莫要说气话,此事我定会好好地处理,绝不会影响到你和岳儿。」

  晋王已经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吼道:「处理?!你还想怎么处理?!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咬牙吩咐:「把这个贱妇给我送回她的丞相府去!」

  盛芸被侍卫拉扯着往外走,不住地挣扎着,嘴里仍在叫骂:「不要命的东西!放开!你们也配碰我?!」

  晋王沉着脸,当场写了封休书扔在她脸上。

  盛芸被拉走了,看热闹的人便也渐渐地散去。

  12

  无论谷寒川所言是否属实,他们此举无异于当众在晋王脸上甩巴掌。

  晋王命人将谷寒川关押,准备秘密地处死。

  夜深之后,我偷偷地去见了他。

  他受了很多伤,躺在阴森恶臭的地牢里,却不见半分颓唐。

  见我来了,他笑弯了眼睛:「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

  我冷笑一声,故意说道:「我自是要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这话着实难听,谷寒川却恍若未闻,笑得轻松自在:

  「宁儿,你知道吗?我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将你送给了楚寰岳。那日之后,我日日心如刀割,夜不能寐,直到我也进了王府,能够帮到你,我才终于能喘出一口气。」

  「我曾以为,为了功名利禄,我可以抛出一切,可是我错了。」

  他的眼睛里开始流出泪来。

  「我错得一塌糊涂。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直都是你啊。一步错,步步错。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我咎由自取。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死亦无憾了。」

  我心中酸涩,何尝不是觉得人生如戏。

  我们两个,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我微微地闭眼,平复下情绪,道:「多说无益,你我今日一别,便再不相见吧。」

  我搡着他往外走:「我已经安排好人送你离开,以后别再来京城了。」

  谷寒川拧着眉:「晋王要我的命,我走了,你怎么办?」

  「他视我为亲女,不会怎么样我的。」

  来不及多说,我一路目送他上了马车。

  启程时,谷寒川掀开轿帘,眸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

  薄唇翕合几番,最终只是轻轻地道了声:「归宁,珍重。」

  13

  不过一夜,晋王府的丑事便传遍了整个京都。

  晋王虽与盛芸貌合神离,可此事事关男人颜面,他怎能做到无动于衷。

  再加上楚寰岳缠着他闹了一日,求他去接盛芸回府。

  晋王盛怒之下,喷出一口鲜血,病倒了。

  我去向晋王请罪,跪倒在他榻前,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不孝,放走了谷寒川,请爹爹责罚。」

  晋王瞪着眼睛,高高地扬起巴掌,却在即将落在我脸上时,生生止住了势。

  他浑浊的眼睛紧盯着我的脸。

  我今日特意打扮过,妆容发髻皆与年轻时的娘亲极相似。

  再加上这张一般无二的脸。

  晋王登时便呆愣住了。

  我泪如雨下:「爹,谷寒川罪该万死,可他到底与我青梅竹马,照顾了我十余年。阿娘亦将他视若亲子,若他死在王府,阿娘泉下有知,定然无法安息。

  「爹,求您看在女儿,看在阿娘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吧。」

  晋王瘫躺回床上,紧闭起眼睛,喃喃道:

  「罢了,罢了……终究是我亏欠你娘在先,就当我偿还她一回。」

  我离开时,迎面碰上楚寰岳,他幸灾乐祸道:

  「父王最重颜面,你敢如此设计,就等着给谷寒川陪葬吧。」

  我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他娘都已经被休弃回娘家了,他竟还有心思想要看别人的笑话。

  我盈盈一笑,语带挑衅:「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我望了望天色,笑道:「此刻,谷寒川怕是已经出京了。」

  楚寰岳笑意僵在脸上,脸上布满不可置信。

  确认过我并非嘴硬后,他踉跄冲进屋内怒喊:

  「父王,你偏心!凭什么你能放过谷寒川,却不肯放过我娘?!」

  晋王怒吼的声音振聋发聩:「给我滚出去!」

  约莫是气狠了,楚寰岳竟开始口不择言:「我娘不过是玩了个男人,有何不可?你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你不许我娘找男人,可你自己还不是睡了我娘的丫鬟,还搞出楚寰宇那个贱种!」

  空气静默了一瞬,响起瓷器落地的声响。

  晋王抖着声音:「孽障!你这个孽障!」

  ……

  父子二人以大吵一架收场,屋里被打砸了个干净。

  楚寰岳气冲冲地离开。

  晋王无力地倒在床上,第一次开始怀疑人生。

  妻不贤,子不孝。

  难道这便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吗?

  正悲从中来,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碗汤药。

  尚且稚嫩的孩童,怯生生地开口:「父王……宇儿来给您送药了。」

  晋王拧起眉,迟疑着开口:「你是……寰宇?」

  说来,他对自己这个庶子的确从未上过心,竟连他的模样都记得不甚清楚了。

  楚寰岳点头如捣蒜,眼神亮晶晶的。

  「父王,您莫要生气了,宇儿给您熬了药,您喝了,就会很快好起来的。」

  瘦弱的孩子,费力地将他扶起,殷切地看着他将整碗药一饮而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晋王心中一暖。

  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

  他还有一个体贴的好儿子。

  14

  流言甚嚣尘上,传到后来,竟然传出了盛芸与多名男子不清不楚,还得了花柳病的消息。

  数十位御史联名上书,弹劾盛丞相教女无妨、玷污皇家颜面。

  陛下震怒,下令盛芸当众浸猪笼,以儆效尤。

  盛丞相佝偻着身子,在御阶上磕头请罪,自请辞官回乡,只为保盛芸一条性命。

  他一生为国鞠躬尽瘁,陛下到底不忍,改了旨意,令盛芸削发为尼,入寺庙,终生不得出。

  盛芸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从来都是天之骄女,即使出了这样的丑闻,她仍然觉得,晋王不过是在气头上,只要气消了,自然会接自己回去。

  可她忘了,晋王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陛下的亲弟。

  此事不止事关他们二人,更是攸关天家颜面。

  盛老丞相带着圣旨回府时,她终于认清了现实。

  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里,任谁也不许进。

  第二日清晨,送饭的丫鬟壮着胆子开了门,见到的,便是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上的盛芸。

  盛芸自缢了。

  消息传到王府时,我丝毫不觉意外。

  盛芸骄傲一生,怎能忍受如此耻辱地活下去。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今日天气晴好,我便在花园晒太阳小憩。

  楚寰岳匆匆而来,一下子便掀翻了我身旁小桌。

  他赤红着眼,死死地掐住我脖颈。

  「聂归宁!你个贱人!你害死我母妃,我真后悔没能早些杀了你!」

  大手越收越紧,我霎时便不能呼吸,脸色越涨越红。

  快要晕厥之时,我艰难拔下发簪,刺在他手上。

  他一下子把我甩在地上。

  我顺势打了个滚儿,一地的杯盏碎片在我身上割出许多伤痕。

  我咬牙:「盛芸落得这个下场,皆是她咎由自取,与我何干?难不成是我将她绑到谷寒川床上的?!」

  楚寰岳盛怒之下,哪里听我解释,当下便又朝我冲过来。

  我一骨碌爬起来就跑,嘴里仍不停:

  「盛芸心狠手辣,险些要了我娘的命,如今风水轮流转,当真是苍天有眼!

  「楚寰岳,你还不知道吧?我是你嫡亲的姐姐!」

  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楚寰岳愣在原地:「你什么意思?」

  我好心地为他解惑:「你不知道吧?我就是十九年前,被你娘赶出门外、鸠占鹊巢的聂语凝的女儿!王妃的位置,本来是我娘的!

  「你我同父异母,血脉相连,你却将我……不过我还要多谢你们,若不是你,我恐怕也没有机会回到王府。」

  我止住脚步,不退反进,一步步地逼近楚寰岳。

  「你们母子,害得我和我娘好惨啊。手足相残的戏码,你表演得还不够吗?寰宇的病,恐怕也是你们的手笔吧。」

  楚寰岳倒退两步,气势低下去:「你……你什么意思?」

  我轻笑两声:「自我第一眼见到寰宇,便觉得他瘦弱得不正常。当时只以为是营养不良所致。直到那日我去厨房找吃食,亲眼见到丫鬟在一份饭食中下了药,我一路尾随,发现这份饭食,进的便是寰宇的院子。」

  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楚寰岳索性也不再遮掩。

  「没错,是我们干的。要怪,就怪他不该投胎到王府来,阻了我的路。他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好。假以时日,取代我的世子之位也未可知。

  「有些人,只有死了才能最让人安心。」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们就给他下了慢性毒药,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又能丝毫不惹人怀疑?」

  楚寰岳咧嘴:「不错。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我就更留不得你了。你便下地狱去,亲自向我娘忏悔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正欲暴起,却被一把寒剑横在了脖子上。

  回头去看,晋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晋王面沉如水,眼眸中蕴含着铺天盖地的怒意。

  他声音冷冽:「你和你娘,好得很!险些害死语凝不说,还想伤害宇儿,当我是死的吗!

  「来人啊!把楚寰岳给本王押入府牢!备车!本王要进宫,废、世、子!」

  楚寰岳瘫倒在地,不可置信:「父王!你怎能!……」

  话音未落,便被晋王当胸一脚,踹得久久地不能言语。

  15

  改立世子的圣旨来得很快。

  我将旨意转述给楚寰岳听时,他疯狂地挣扎着铁链,嘶吼:「不可能!楚寰宇也配当世子!他有什么资格!」

  我掏掏耳朵,笑道:「若不是凭你母家的家世,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做上这个世子?论起资格,好像是你更没有吧。」

  铁链摇晃相撞声令人心烦。

  我摆摆手,便有侍卫将楚寰岳牢牢地按住,动弹不得。

  他惊恐地看着我手中的匕首,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我安抚他:「别怕,你可是我弟弟,姐姐还能伤害你不成?」

  我抚了抚刀身,笑道:「姐姐不过是觉得,有些东西,弟弟此生怕是再也没机会用了。与其带在身上累赘,倒不如去了,一了百了。」

  楚寰岳竭力地试图夹紧双腿,「聂归宁!你敢!父王不会放过你的!」

  「可惜了。」我轻啧两声,「你和盛芸罪大恶极,父王被你们气得一病不起,如今王府上下,全凭寰宇做主。你猜,是谁,不放过谁?」

  楚寰岳彻底地傻眼了。

  我不再与他废话,手起刀落,一物便从他裤腿里滴溜溜地滚了出来。

  「啊!!!!!!」尖叫声几乎掀翻房顶。

  我笑意不减,吩咐道:「拿去喂狗吧,别脏了府里的地方。」

  我离开地牢时,仍能听到楚寰岳的诅咒辱骂。

  侍卫犹疑地问我:「小姐,世子……公子的伤,是否要请个大夫?」

  我冷下脸:「今日你为他请了大夫,明日掉的,便是你的脑袋。自己思量吧。」

  侍卫身子抖了抖,肃声道了声「是。」

  世家大族家的奴仆,惯是会见风使舵的。

  眼下楚寰岳已然成了落水狗,再难翻身。

  而晋王一病不起,府中大小事务皆由新世子楚寰宇定夺。

  这两位公子,往日的恩怨自是不必多说。

  是以,楚寰岳伤重血流不止,无人为他诊治,狱卒更是在饭食上多有克扣。

  撑了不过半月,楚寰岳便伤口溃烂,高热不退而亡。

  16

  晋王缠绵病榻,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几十岁。

  我亲自熬了药来喂他。

  喂完了,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替他擦拭唇角,道:「爹爹有话不妨直说。」

  晋王粗喘了几口气,才道:「寰岳虽行事乖张,铸下大错,可他到底是你弟弟……想来这些日子,也足够他悔过了,便将他放出来吧。」

  我放下药碗,叹了口气:「爹爹这可是为难我了。弟弟他已经走了,我如何放他出来?」

  晋王瞪大眼睛,激动地抓着我的手:「走了?!什 ……什么叫走了!」

  他脸色涨红,气喘如牛,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

  我替他顺着气,笑道:「自然是死了。死前血流如注,高热不退,啧啧,真是好不可怜。」

  晋王大惊失色:「你!你!」

  「我什么?」

  我拂开他指着我的手,站起身来俯视着他:「盛芸的药还真是好用啊,我不过是加大剂量,喂你服了月余,你这副身子便如此残破不堪了。」

  晋王身子剧烈地颤抖。

  我猜他现在一定恨不得扑上来掐死我。

  抖着抖着,他便接连呕出几口鲜血,鲜血呛进鼻子里,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我装模作样地替他擦了几下,无奈道:

  「晋王殿下,你看看, 脾气这么急, 还有另一个消息,叫我怎么忍心告知于你呢?」

  我重新落座在床前,可惜道:「来到王府后, 我连生辰都没有过呢。」

  看着晋王越来越失控的表情,难言的愉悦从我心底升起。

  「我的生辰, 不是四月十七, 而是,冬月初三。

  「我娘怀着孕被追杀,你的亲生儿子, 早就死在了逃亡的路上!这一切,可都是盛芸的手笔。当然,你亦是帮凶。

  「你身为王爷,我不信你保不住我娘!可你没有。你任由我娘被赶出去、被追杀, 这么多年, 亦是从未寻过她。」

  我捏住他下巴,笑得畅快。

  笑着笑着,眼泪却又流出来。

  「你和盛芸害了我娘,害了我哥哥,楚寰岳又害了我。你们一家子, 没一个好东西!统统都要不得好死!

  「这些时日以来, 我喊的每一声爹爹, 都让我恶心欲呕。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你怎配玷污这二字?!」

  晋王已经像是离水的鱼, 徒劳地挣扎着, 想要获取更多的空气。

  可盛芸的药极霸道, 不过一刻钟, 晋王便软软地倒在床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眼中布满不甘、懊悔, 还有恨意。

  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我整理好仪容,为他阖上眼, 神色自若地走了出去。

  楚寰宇就在门外等我。

  我抿了下唇角, 问:「你会怪我吗?」

  他摇摇头, 声音坚定:「我娘含冤而死,他对我也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于我与陌生人无异, 我为何要怪姐姐?」

  话落, 空气陷入沉默。

  半晌,楚寰宇怯怯地开口:「姐姐,你会留下吗?」

  我遥遥地望向天际许久,对他绽开一个笑脸。

  「不啦。大仇得报, 留在这里只会徒增伤心。」

  我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

  「世子, 不,晋王殿下。以后天高水远,我们后会有期。」

  他眼睛垂下去,似是有些落寞, 许久,才点了点头。

  「姐姐,后会有期。」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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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后会有期(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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